随着李小寒这轻轻一落座, 主桌上众李家男人心都跳了一跳。
好像有什么，从此不一样了。
不过想一想，左右衡量一番, 终究是实惠战胜了面子——反正都是姓李, 最后也是落在李氏一族里，也不是不可以接受。
李族长又想起了当初分家的时候, 明明过了一年多了, 那时候李小寒怎么说来着, 哦, 那时候说的是，“族长, 我替我未来的弟弟按手印, 要实在不行，我就招女婿。”
如今想来, 当日的话竟然有一种宿命感，李贤东一家依然没有儿子，但是李小寒不用招女婿, 已经坐到了男人的位置上来了。
如此猛人,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可惜竟然不是李家男儿，还是庆幸还好是李家女儿。
李族长想了一想，余光轻轻瞟了一眼李生礼，李小寒这个孙女, 可比一众的男孙出息多了。如今想来, 今日这架势，李生礼也是后悔了吧。可惜后悔也没有用了。
幸好自己当日把儿子派过去给李贤东建房了。这不，儿子考上了秀才，还入学了青山书院, 眼见这举人也可以搏一搏了。
这么想一想，李族长觉得很多东西以往自己都没有注意啊。跟着李小寒交好的人，那李荷花，十岁的一个丫头，已经学得了番椒底料秘方，听闻已经能独自摆摊子；李生义一家不用说，家里的还有几个妇女日日在摘番椒晒番椒赚钱呢；李大山一家，据说那花儿娘也是因为当初送了一筐青菜给李贤东一家被记住的……
这不想不知道，原来当日但凡交好李小寒一家的人家，多多少少都在受益了！
这不就是自己这个做族长一直希望的，能带领着全族往前走的能人吗！自己之前竟然因为一个男女忽略了。
管他男女，能干就行。
想到刚刚说的那酒坊，心更加火热，番椒酒的名声，如今在府城里可不低，当日他也是喝过的。要建酒坊，那起码得种更多的番椒吧，起码得在村里划块地建个房子吧，更重要的是，要招些干活的人吧，说不定说不定这……
李族长越想越激动，声音都和缓了几分，“对对，大家先吃饭，吃完饭再说正事。”
恨不得马上说正事。
主桌上的人知道得多，历练得多，适应得是相当快了，但是，下面院子里帮忙的其他李氏族人，都愣住了——怎么的，小寒坐到主桌上了，这不合祖宗的规矩啊。
其实不只是李氏族人，整个大环境都是这样，张辅带过来的人，青帮的人，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，或多或少不免受影响。
一时之间，好像只剩下篝火寂静燃烧。
“来来来，吃菜了吃菜了，这菜可真香啊。李姑娘除了番椒酒，番椒底料也是一绝，如今在李姑娘家里吃上这一顿，回去我可得被兄弟们羡慕坏了。”最先出声的竟然是青帮的麻五。
麻五做为最早跟李小寒一家打交道的人，早知道李家就是李小寒在做主，如今不过是坐上了应该坐的位置。他们混江湖的人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不求明日身后香火事，李姑娘能让青帮的兄弟们打开局面，过上好日子，就是他们敬佩的人。
不过是坐一坐主桌，算什么事。
麻五这一出声，青竹立刻跟着反应过来了，想一想心生忏愧，白蜡一事，青竹可是从头看到尾的，就因为一个白蜡，定城的商路都通了，多少粮食药材从江南自己送过来，前线之事因此缓和了多少。何况，来年月，李姑娘还不收分文的教大家培育白蜡，如此之功德，不过是一个座位，算得了什么。
“是呀，来，吃菜，这天冷冰冰的，吃一顿热乎乎的番椒菜，那是再适合不过了。”青竹出声道。
这两人出声，青帮的人马和张辅的人马顿时被带得活起来了。平山村过来帮忙在坐的人本来就少，被这么带了一带，终于醒悟了过来——族长和叔公都在上面呢，他们没有意见，他们自然也没有意见。
片刻之后，气氛又活了起来，事已定局。
只有厨房里，气氛莫名的静寂。
“小寒坐到了主桌啊。”
已经忘记了谁最先说的这句话，然后女人们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的看向那边去。
活了大半辈子，从来没有看过女人在这种场合能坐主桌。
原来，女人也可以坐主桌。
也是，凭什么呢，她们在内操持家务，在外也努力干活，凭什么努力了大半辈子，就从来没有坐过主桌。
她们也想要坐到外边去啊，像那些男人一样，坐到外边去啊。
有什么东西，就像魔鬼的种子，悄悄埋进暗夜的土壤里，不知是迎来腐坏，还是带来萌发。
“师父可以做的，有没有一天，我也可以做到呢？”李荷花觉得自己胆大包天，却又忍不住悄悄的想。
二进后院，何大娘激动的心颤抖，只觉得自己收拾包袱跟着大姑娘过来是自己平生做的最英明的决定，“夫人，夫人，大姑娘坐到了主桌。”
“什么？”王氏刚刚把李小霜喂饱哄睡了，便听见何大娘激动的跑进来说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夫人，外边，大姑娘坐到了主桌，就是跟着老爷和你们族长老爷还有张公子他们，坐到了一张桌子。”何大娘声音颤抖解释说。
“你没有看错？”
“绝对没有！我保证。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的。”
两人都想要压低声量，却不由自主的带着激动，李小霜皱皱眉嘟嘟嘴，好像想要哭起来。
往日对小女儿很耐心的王氏，此刻却敷衍的拍了拍小女儿的屁股，不发一言，脸上一片沉思，最后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，“何大娘，我这辈子最厉害的事，就是生了小寒这样的一个女儿。”
没有儿子也没有关系了，她的女儿，比世间多少儿子得力。
老天已经给了那么大的福分，她都怕受不住。
“夫人，你比生了多少儿子的有福气多了。”何大娘自己倒是生了两个儿子，可是怎么样，还不是没享上儿子福，反而为儿孙事为自己下半生继续操劳。
王氏笑得更欢了，“是这个理。”
***
李贤东家这一顿饭，就这样在在座所有人心里掀起了或大或小的波澜，最后又貌似风平浪静的平复下去，当然最后水面下残留多少暗涌，李小寒是管不着的了
吃罢饭，何大娘给主桌众人倒上茶水然后退下，李生义带着李生礼很有眼色的离了场——族长和叔公能代表族里谈合作，他们再在这里就不太合适的了。
李生义带头走了，李氏一族的人都跟着走，论眼色，青帮的人和张辅的人是训练过的，青竹和麻五上来请示两句，纷纷退了下去。
这方人马有了吃饭的情谊，干脆结伴去外边看他们骑过来的马，这是一个好话题，大家都感兴趣。
李家院子又恢复了安静，除了有些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东西，不过也没有关系了，现在抓紧时间谈合作要紧，晚上再来收拾也不晚。
关于酒坊一事，其实在府城李小寒和张辅、青帮主人已经谈得差不多了，剩余的只不过是在场所、人和番椒原料的种植上，征求李族长的意见。
李族长自然是没有意见的，这一成的分成，那是李小寒在带着族人，不然他们凭什么跟青帮一样的分成，凭他们能种地吗？这定城多少的老农不会种地，旁人巴不得。
“这没有问题。”李族长和叔公对视一眼，两人微微点头，立刻同意了，“我们李氏一族可以划出一块宅地出来，来年春天土层化软了建酒坊，番椒原料的种植我们也会安排人去种，按照商定的价格出售给酒坊。”
这番椒，比棉花贵了一倍多，族人肯定是愿意种的。李族长只担心族人争着抢着种，不担心没地种。
“好。既然是如此，那最后剩下的是人手的问题，这个我们不插手，李姑娘你决定。”张辅说道。
现在是冬天，番椒的育种、酒坊的动工都得等到春天，不过人手的培训是可以先提早准备着。
“核心的酿酒先带六个人吧，荷花是我徒弟，肯定要跟着我的，不算其中。六个人我要一个名额，给二伯祖父那边，其他的族长你安排就行。”
李族长嘴唇微动，想说李荷花还是未出嫁的姑娘，如何能学这个，万一把秘方泄露出去怎么办。
还有李荷花一个隐形的名额，李生义那边还要一个名额，那李生义一家占了两个名额。这比例是不是大了点？
不过考虑道李小寒也是女的，一时之间，李荷花之事倒是说不出口了。李小寒这个护着自己人的性子，也是因此，他们李氏一族才有这个资格。
罢了，罢了，反正李荷花才十岁，李小寒比她还大一岁的，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。
李荷花都妥协了，剩下的那一个名额，给李生义一家就给李生义一家了，谁让人家跟李小寒亲呢。没见李小寒自己的亲祖父，提都没提半句吗。
这有能力的人，性子也霸道，男男女女都一样。
“成，剩下五个人，我从族里给你挑出来。”李族长妥协了。
说了人手，再谈一谈其他的细节，还有前期投入的银两，后面的产出，四方签订了文书，这件事便成了。
“时间不早了，那我们便先回府城了。”张辅说道。
李贤东家可装不下他们这十来号人过夜，当然，他们如果想要留下来，那族长肯定能安排人到其他人家住下的，但是没人想啊。
因此虚留两句之后，张辅和青帮的人马，在这个下午，迎着冰冷的风，再次疾驰而去。骏马飞驰而去的身影，简直带走了李氏一族一众年轻人的梦。
待这些人走后，李族长和叔公又细细商量了剩下那五个人的名额问题，说难也难，毕竟李家盛年的男丁，好几百呢，那都巴不得被选上了；说容易也容易，逢年过节，出大事的时候，就比如今天这次鸣锣，跟在李族长身后的那几个汉子，后来带队藏起来的这几个领头人，挑出五个人来便罢了。
甚至不用跟他们说，李族长和叔公能直接定了名额。跟李小寒说一声，不过是怕她反对。
李小寒对此时没有意见的，族中事务，没有人能比李族长和叔公更清楚。
李荷花这边，则是李小寒细细的跟她说开的。
“事情就是这样，酿酒这件事，我可以带着你，你肯定能学到秘方的。”李小寒顿了一顿，“但是，也不是一丝隐患都没有。有一个事情要提前告诉你，就是这个秘方学了，你出嫁的时候，你不能告诉你的夫家人，不然你就是得罪了整个李氏一族。但是，你的夫家，不一定对这个方子没有心思，到时候你可能娘家夫家两头为难。你年纪小，可以回去跟你娘商量一下。”
虽然李小寒觉得这是事情不足为虑，但是事事往最坏的方向考虑，往最好的方向的努力，一向是她行事的准则之一。
再说，这是李荷花的人生，李荷花有知情权和决定权。
“不用商量，我自己定了。师父，我跟着你学。那劳什子没有影子的夫家，考虑这个做什么。”李荷花干脆的说道。
“行，我没看错你。”李小寒笑了。
两师徒对视一笑，不过李荷花很快又皱起了眉头，“不知道祖父会选谁？”
李生义两个儿子，李贵前、李贵后，李贵前又有两个儿子，李家金、李家银；李贵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，李家财、李家宝、李荷花。
学手艺这个东西，一般是从年纪小的时候学起的，李贵前、李贵后年纪略大，李家金、李家银儿子都生了，李家财也准备议亲了，算一算，年轻一辈也是该培养起来的时候了。
“家金哥是长子长孙呢；家银哥当初跟着贵前伯来给你家建房子，跟贤东叔感情更好一点；我哥嘛，机会小一点，不过也不是没可能，或许祖父想着我是你徒弟，会选我哥呢？”李荷花分析这各个兄弟的优缺点。
唯一一个名额，李生义会给谁呢？
李生义家里，人人也是这么想，毕竟这名额，有多么的重要，跟李贤东一家交往日多的李生义家里每一个人都知道。
说得俗气一点，一人得道，鸡犬升天，这就是升天的路。
李生义倒没有犹豫多久，“贵前，你去。”
李贵前意料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，他大半辈子都过去了，私心里，他其实想自己儿子去的，儿子年轻啊，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呢。
李贵前这么想，李家后一辈其实也多多少少带着这样的心思。
“怎么的，以为我选你们。”李生义对着下面一辈的李家金李家银李家财几个笑道，“笑话，我不管儿子，我管孙子？你们爹才是我生的，你们是你爹的事。”
这话多粗俗，不过道理很硬。
李家其他人再没有意见，其实要选李家金，李家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可能有一点心思，尤其几个媳妇。不过选了李贵前，那是所有人都服气的。
连李贵银和叶氏都是心里可惜一下就转为理所当然，那是大哥呢。
自己爹一向是最公正的，不像叔那样为了孙子不要儿子。
“贵后啊，你也是我生的。我琢磨着，把你分出去。分你成家产，给你置一片宅地，就置在贤东家隔壁，你觉得怎么样？”李生义又开口抛下了一片炸弹。
一时间，李家人都震了一震。
“爹，怎么的就分家了，我还想着继续跟你过呢。”一时之间，话题转到了分家，李贵后真有点怂。
“滚蛋，你儿子年纪都老大了，还想跟着老子过，赶紧的走吧。”
李生义叹一口气说，“原本我想着等家财娶了媳妇再分家的，好媳妇旺代，当年你们两兄弟的媳妇，我和你们娘都是细细选过的。不过如今来不及了，再不下手，贤东家隔壁说不得轮不上你们了。罢了，终究是你们的儿媳妇，你们自己挑吧。”
这一句话，把赵氏和叶氏都夸上了，两个儿媳妇，对李生义这个公公，那是从心里佩服的。
说道李贤东家隔壁的宅地，李贵后也知道轻重了，“那成，爹。只是爹，家财的媳妇，还是得靠你帮我们掌一掌眼，我和他娘心里没底。”
毕竟以后就是他们一房的长孙媳了，重要的很。
李生义看一眼李贵后，“成，只要你不嫌我这个分家的爹管得多，你过来，我帮你看。”
“爹，我怎么会这样想。”李贵后连忙解释。
李生义不答，转向李贵前说，“贵前，我这样分家，留你下来守家宅，你有没有意见？”
“爹，我没有意见。就按你说的分。”李贵前一直以长子自居，家财他得七成，这一次的名额，他爹半点没有犹豫给了他，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
“成，那就这样分了。去找族长签文书。”李生义站起来说，真是说干就干。
去到族长家里，族长和叔公还在商量酒坊的事情呢，听闻李生义分家了，这倒没有什么奇怪的，只是给李贵后买李贤东家隔壁的宅地……
“生义叔，你动作很快啊。”李族长深深看一眼李贵后，“行吧，给贵后，也免得我为难了。”
也就是李族长只有李信和一个儿子，但凡多一个，李族长都要争一争这个位置的。
于是，李生义一家，就这么的分了家。
等李小寒知道的时候，事情都成定局了。
“我二伯祖父，真的是，了不起啊。”李小寒赞道。
这眼光、这魄力、这决断。
“可不是，家里老老小小，没有不敬重祖父的。”李荷花说。